青纱帐,甘蔗林
秋天到处写满了丰收,大自然总是无私馈赠给人类丰厚的礼物。
一阵霜风凄紧,捎来大地上成熟的喜讯。稻子谦卑地垂下头颅,让人们颗粒归仓;“大红灯笼高高挂的”柿子,红耀着人们的双眼;黄澄澄的桔子高傲地展现在枝头,等待着人们的品鉴;当然还有藏在地里不轻易抛头露面的红的苕薯、白的萝卜,始终潜伏在“隐蔽路线”,不张声色。
二晚收割完毕,田野立马矮下去许多,天空顿时高旷了。
眼前总有一块块绿色的方阵,那便是密密的青纱帐,高高的甘蔗林,孤傲、俏拔地挺立在原野,更显得超拔、突出,它是自然之子,从从容容,蔗衣相互牵连在一起,织成绿色的屏障。每根甘蔗都是一个精灵,只有精灵,才会如此灵动、鲜活。随风一动,便在向你点头致敬。
秋风“沙沙沙”的响声,犹如沙场秋点兵,甚是威武、雄壮,让人血脉贲张,激情猛涨,豪气云天。
甘蔗无疑业已成熟,只待一声令下,等过主人的“点校”,即可入库。
好事多磨。蔗种是头年秋天选好的,个高腰圆,粗壮、匀称是首先,肉身外面裹着青色的外衣,窖藏在洞里,以防鼠咬虫啮的侵袭。经过一冬的酣睡,第二年春上被主人请出来,外衣虽然陈旧,枯黄干萎。这无关紧要,因为甘蔗依然没有“变心”,倒是甘蔗节上却冒出了一个肉嘟嘟的圆球,那是蔗犍子,这是甘蔗孕育新生命的希望所在。
主人心中有数,把甘蔗一截截从中断开,埋入自家场院的粪堆上,用薄膜罩着,以保持适当的气温。粪堆大多居于牛栏猪圈的一角,与腰身齐高。那是主人清理牛栏猪圈时,从里面耙出来的有机肥,由沤得发酵得稻杆和粪便组合而成。出栏圈时,热气腾腾地袅娜着缕缕白烟,散发出猪牛粪便独特的味道,庄稼人早已习以为常司空见惯,防如好友一般,勿需掩鼻屏息,照样呼吸自如,比一般人更显得心旷神怡,他分明嗅到了潜在的生命气息。
蔗犍子在粪堆里耐心参禅打坐。十天半月之后,掀开薄膜一看,有了新情况。蔗犍子从粪堆里义无反顾地拱出了一尺高的嫩芽。主人要把它移植栽种到地里去了,带到更广阔的生存空间。
地以疏松的沙质土为佳,蔗种栽下,主人便要精心伺候,像对待自己的幼儿一样,松土、灌溉、防虫、施肥,样样不能少。蔗苗天天看是一个样,一天不看大变样。它就像卯足劲儿抽苗长个的臭小子或坏丫头,噌噌噌不断地往上窜。主人看在眼里喜在心上,千万不能让其受半点委屈,哪怕自己再苦再累也值。毒热的天,也要帮它松土、上沟、起垄。尤其是炎炎酷暑,甘蔗站成了一人高,呆在里面密不透风,主人身上没有一根干纱,依然忙碌着手里的活儿,停不下来,顾不得歇息。千万不能让甘蔗渴着饿着,到时候长得又矮小又瘦弱,像个发育不良的孩子,瘦胳膊细腿,可是主人的罪过呀!。夏季是甘蔗长得最快的时段,一刻也耽搁不得。
眼看着甘蔗从起初的细小、轻瘦、脆弱,在主人的精心的呵护下,一日日变得俊俏、挺拔、丰腴或健壮,像是二十出头的毛头小伙,抑或青涩姑娘,主人越看越喜爱,待如自家孩儿一般。
喜悦的秋天终究来了,甘蔗林齐刷刷站成一列列一行行,排兵布阵,组合成铜墙铁壁。甘蔗衣紧紧裹在身上,犹如撑起护身的盾牌,相互牵绊,形成青纱帐,起着防御的作用,外人他物难以入侵。它是自然之子,从从容容,将甘蔗衣连在一起,织成绿色的屏障。每根甘蔗都是一个精灵,只有精灵,才会如此灵支、鲜活。随风一动,便在向你点头。
嘴馋的小孩,总是看着甘蔗爱莫能助,欲罢不能。大人还是有办法对付的。劳作疲累之时,立定脚跟,双手握着甘蔗,用力一掰,甘蔗便从跟部“嘎嘣”一声,一分为二:或者用锄头从跟部一撅,甘蔗连跟带起。剥去甘蔗衣,用衣袖一揩,大口大口咀啖起来,立马解泛止渴,嚼出的汁水沁甜可口,很是过瘾。就像补充了能量,那种倦意立刻烟消云散,早跑到爪哇国去了。
早先,村里种的都是毛甘蔗,这种甘蔗,壳硬茎小,吃起来虽然较甜,但水份不多,又不脆,经常伤人的嘴。那种坚硬的外壳很容易划破人薄薄的唇皮,咬着特别费劲。通常,小孩子一根甘蔗下来,嘟嘟的小嘴竟然肿大,像个小八戒似的。小孩子对毛甘蔗真是又爱又恨。不吃舍不得,吃了会嘴疼,伤人脑筋。
后来不知是谁第一个吃螃蟹,从热带南方引进了新品种,叫糖蔗。这个品种,据说是南方栽种用来专门生产白糖的,故名之。糖蔗比之本地的毛蔗,壳脆汁甜,水份充足,易于咬嚼,为乡村百姓喜欢,小屁孩再也不会为吃甘蔗嘴肿唇破而烦恼了。后来本地人全都改种了糖蔗。
稻子收进仓后,兀立在田野的甘蔗自然成了易受攻击的目标,恐怕呆不下去了。主人要把甘蔗收回家,我们当地叫做“杀蔗”。名字听起来,很恐怖血腥,有点骇人听闻。其实无非是把甘蔗一根根砍倒。这个时候,全家齐动手,上阵父子兵,大人小孩各有分工。小孩剥掉蔗衣,大人负责砍倒,把甘蔗一捆捆绑好,用板车拉走。若是土质疏松,大人索性连根拔起。一根根甘蔗就像一个个奋起的战士在战场上被对方偷袭击中倒下,连同他们一同守护的水土,被夷为一片平地。当然第二年他们照样会在原地站起,倒下,倒下,站起,年复一年,滋润了人间,苍老了岁月。
甘蔗的一生,是用自己的一生,换来他人的甜蜜。直至粉身碎骨,亦无怨无悔。
驮回家的甘蔗,留给自家慢慢享用,也可窖藏。大部分还是让榨汁机榨出水,尔后熬制成蔗糖。
计划经济时代,农村的白糖少得可怜,家家户户都用土办法熬制蔗糖,自产自销。甘蔗被机器吃进去,一头吐出蔗渣,一头吐出汁水。
汁水倒进大口铁锅,用猛火熬制。若干时候的烧烤,青绿色的蔗水在锅里翻滚蒸腾,渐渐变浓变稠,由液体变成固态,由青色变成红色,在木柴的火光中,实现了华丽转身,因最后成型的颜色棕红,我们称之为“红糖”或“砂糖”,以代替白糖之用。
说到红糖,乡村家家户户离不了。
没有或缺少白糖的岁月,红糖就一直占据着乡亲的味蕾,显示出甜蜜的滋味。
结婚上梁过本生(生日做寿)等办喜事时,请新朋好友吃麻糍,招待客人做糯米实心馃等要用到砂糖配搭;过元宵端午包馃子裹粽子,要用砂糖做馅或醮砂糖入口,才可口。不用说,砂糖在乡村也是必备的家庭一宝。
偶有小儿头疼脑热肚胀之时,大人用开水冲一碗陈年红糖水,给小儿喝下,立马能收到止痛之功效。听老辈人讲,陈年砂糖有驱寒生津、和中益肺的效能。有嘴馋的小孩有时便谎称肚子疼,大人也不追究真假,泡上一杯滚热的砂糖水,令其喝下,特别在寒冷的冬天,无疑雪中送炭,浑身发热,寒意全无。
还有坐月子的女人,用砂糖冲蛋、泡龙眼荔枝水,肯定大补特补,能让虚弱的身体补充能量,不亦好哉。
从甘蔗到砂糖,历尽浴火焚身,来一场华丽的转身。
密密的青纱帐,高高的甘蔗林,站立成乡村甜蜜的风景,耐人咀嚼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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